晚秋的楓林石路,三三兩兩的行人不時擦肩而過。漫無目的我,信步走上 苔痕累累的古堤,弓背佝僂著身軀,偕風陪同沙沙搖曳的楓葉,一同細數上坡 路傳出錯錯落落的腳步聲。
畢式風柳
記憶中的綠野,水波相連,在我和湖水蒼茫對視之際,即席上演一幕影落 平湖的戲碼,紋絲湖面悄聲問候:「來了?」
「嗯~」臉上神色端著迷離,微微地回應。臨水而立如我,臨水而麗如楓, 紅白相間的景致像瀲灩的銀塘,引動前途渺茫的我觸景傷情。
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數著腳步走上古堤斜坡,印象最深刻的是中二的自己, 在這裡想通畢氏定理這一個幾何學上基本且漂亮的定理。那年,一直不明白直 角三角形中,直角所對的斜邊上的正方形面積,怎麼就等於直角兩邊上的正方 形面積的和了呢?百思不解的一步一步地徘徊玩味,在湖水共長天一色的寧靜 中,古堤石塊正方形減去兩角,以多邊形内的滾動建立起分形平面,隨風搖曳 的柳樹成功地演繹畢式樹的風姿。身形各異的風柳款擺,湖邊的每個自然變遷 的四季,從此涵藏著我對自然的、如同畢達哥拉斯信奉永恆和諧的癡迷。
迎上斜坡
就在和認識畢式斜邊的同一年,我在另一個斜坡道上體會到受獎的榮耀, 從原本厭棄遠離的「斜邊」,到登階獲獎的象徵,迎坡而上的我,以斜邊對應生 活經驗,體會斜邊如同人生,相較於平緩的路徑,會有更多挑戰。我知道自己 願意相信,尊榮基墊於另外兩邊的平方相加,縝密的斜邊人生即使坎坷難行也 得全力以赴。
那天,第一次奪得書法比賽魁首的我,抬眼看著雄偉大氣的禮堂,雀躍地 拾階邁步,一步一階地通過階梯斜邊站在頒獎台,雙手接過那上好墨水點綴的 獎狀,這一切對我而言是如此珍貴且令人陶醉。但滿座不絕於耳的掌聲中,雙 親的訓斥也如雷貫耳:「這玩意可沒什麼大不了的,這就讓你自滿成這樣了?」 這番刺骨的話在腦中翻江倒海,衝擊著沒有甚麼抵抗力的我,無時無刻不在想 著……或許這對父母而言,只是一張紙。
「沒什麼大不了的玩意」的說法,主要是希望我返回學習正軌,業精於勤 而荒於嬉的論調,反復渲染著尷尬的氛圍,威力驚人並且擺脫不了地令人感到 窒息,「我們都覺得你這次期考還不夠好,你要是能學到別人半分的努力…」, 母親皺著眉,神情抑鬱,語氣裡有責備有失望,還有一些戲謔。
「我們…」我們是誰?包括父親嗎?我瞥了瞥父親,他只緩緩地起身,緩 緩地望向窗外,然後緩緩轉身,緩緩的列出這次期末考失利的各項原因,包括 學習計劃有誤、睡眠時間不足,甚至是早餐沒吃好,父親似全知全能的先知, 我則像個不學無術的漫遊者。通俗一點地說,我只能是步他人後塵地完美展示 雙親教育的成果,正知正見如直角兩側挺立的雙邊,平方相加了從小刻意灌輸 的精製的普世價值觀,就像一道道應景擺在面前的數學題,窮於追索著高材生 和天才們的成功經驗,卻從來不曾演譯過一道屬於自己的解題。
怎麼說出我安於平淡呢?能不能只作為渺小的塵土,偶而飄過不被定義的 人生?學習數學,開始了我的模仿生涯,一路以來全力地攀抓前方優秀人士的 尾巴,恰好證明了我永遠無法超越他們。唯一有趣的是,因為畢氏定理我與畢 達哥拉斯之間彷彿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,我願意沿著斜邊而上的體悟,編程屬 於自己的故事,胸懷人類探求自然真理的信念,像大多數畢達哥拉斯門徒一樣 不單單讓「數字說話」,也透過演算各種數學方法與程式,解題人生。
湖說金色舞台
看向那波光粼粼的湖面,自枕迷茫,究竟左旋造景還是右繞生情?想要擺 脫困頓抵達旖旎夢境,僅學得畢式樹一招半式可沒辦法彌補自己的缺陷不足。 我繞過撩人心扉的湖色坐在岸邊長椅,柳樹梢頭嗒嗒滴墜著昨天的夜雨,絮絮 叨叨的樣子像極親人贅贅碎語,湧升的煩躁促我快走挪步,一時沒注意腳下, 悲鳴中我竟滑下石坡癱坐花圃泥地。席地紓緩之際,身段放得更低的我,看到 另一番風景。
「來了?」紋絲湖面悄聲又問。
「嗯~」臉上不再端著迷離,顧不及拍噗身上沾染的泥屑,我想知道她怎麼 想我的困擾。雙親總強調我和別人不同,嘴上叨唸著別人的聰敏,卻要求不聰 不敏的我登上不平凡的山巔。
「我其實無色無味呢」這次還是湖水在說話。
「唔~無色無味?」意指像我一樣不聰不敏囉~~現在我和她處在一般高的位 置,原本的絢麗靈氣回歸平淡。「你看得懂我?」我望向清涼可鑑的湖面,向她 討說法,「哪來的照影魔術啊?想輕鬆看穿我的心思。」一副促狹的表情,不讓唬嚨帶過。
「我來回答吧」風神亂入,撩髮撫人,他覺得沒有誰比他更懂我。
「湖說,讓湖說。我要聽黑雲染成了紫色那次,太陽和湖水、雲影徘徊, 連我自己也成了光亮的了。」我記得湖光冲破晚霞又映澄晚霞的魅力,所以目不轉睛的等待。
「你看晨曦、正陽、晚霞每道光無保留地穿腸照拂,只有我通體接應,才 有你看到的閃耀。」湖水打開話匣子接著說:「至於光影鑑人,是湖面的水色摩 搓跳動,只有我順勢而為,才有光波起伏的風景呢。」湖水拍岸,對著山陰樹影向我展示她的涵容力。
「嗯嗯~你是金色舞台」我讚美她善於審時奪勢,及時把握光的折射,使自 己成為金色的任意門,人們隨意拉開序幕,都能滿足地看到自己想要的風光。
光照交響
眼前閃過幾年前的書法獎狀,耳邊響起震耳掌聲,眼裡有眾人的尊重、敬 佩和疼惜。我還想要掌聲,雙親的掌聲,看著我迎向斜邊階梯站上頒獎台,耳畔有雙親對我的讚美,猶如交響曲般樂音四起。
濕淋淋的路,濺起的水痕也泛著陽光折射的光斑,停留在斑駁的古堤上, 成為歲月的痕跡,見證每一場無保留地穿腸照拂。至於怎麼讓易結易散的方塊 三角,繫連出另闢蹊徑的穩固的畢式樹,就不能光憑想像而不使坍塌。
我看得出神,明白了世界如此寬闊不必拘泥於腳下,而是珍藏所經過的風景成為養分,偕同哪個詩人說過「清溪清我心,水色異諸水」遊賞明鏡水色,心情頓時開朗。
那風兒,見我有所感悟,微笑地一拂而去,駕雲遠征的呼呼身影,再次,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