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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獎作品EXCELLENT WORK
特優
113學年度 技專校院組-散文類
告別的阿波羅尼奧斯圓
作者:游諭姍學校:南臺科技大學
指導老師:彭易璟學校:南臺科技大學
    風,不疾不徐,陽光正好。
    就像過去無數個午後,我走進阿公的院子,看他在荔枝樹下刨木。器具的木屑飛旋,光 影交錯,他一手穩握刨刀,一手輕推原木,順著木紋削出細緻的弧線。鋸聲「嗯—嗯—嗯」 地響著,像是時間的節奏,也像是他手下斷斷續續的圓軌跡。
 
弧與圓的蝴蝶
 
    院子裡的荔枝樹已然蒼老,獨處於偏僻之畸角處没人注意它。微風輕拂,枝影搖曳,我 總在這樣的午後睡去,夢裡的阿公笑說:「活著,就是一場圓」。
     第一次體會到阿公的圓,是家人們一句句「都圓滿了」的祝福,頹然病情到了藥石無靈 之際,難以言喻的勞累一生,自此安寧善終。圓滿,意味著一生苦難化蝶而去,阿公告別眾 人的方式,便是脫離彎彎曲曲的弧線,輕鬆更換為無病無痛的新圓。彷彿曾經在圓內連結的 弧,移到圓外,自在地變換相接,幻作一隻隻弧與圓的蝴蝶飛舞在時光深處。
    期待從弧到圓的故事永不完結,但圓,變更為任意圓錐曲線;荔枝樹綠過黃過變成枯枝、 血肉之軀離去,唯獨我能暫時記住並弄清楚離別的意義,以便更加珍惜遇見和重逢,在承受 失去之際,我想做一個能在阿公的葬禮上描述阿公一生的人。
    國三時接觸「圓是平面內到定點距離相等的所有點的軌跡」,便對弧線和圓的關係,特別 好奇。因為形成圓的無數個點,跟日常中頻頻出現的記號一樣親切,在木料上、牆面門斗上, 在幾本泛黃的工藝書和手札靜靜躺著,字裡行間記錄著老人的手藝與思索。
     「阿公,好多點點啊」經常看阿公備料,木板上多出小小黑點。
     「做標記阿~」老人熟練地在木板上凌空畫弧,巧妙佈置中點。
     建房製作家具過程中,經常需要用到弧度,比如壘牆、砌磚,安裝門口,窗戶開洞,桌 椅插梢,這些都是木工必備的技藝。熟練的工班,擅長以直尺為半徑,用斜線的長度佈置中 點,做出垂線,兩條垂線的交點就是圓心。
    「好看的弧度并不是正圓,」講究規矩的老人,手上正俐落地沿線劃出弧線。所謂不是 正圓,說的是每個人都在畫自己的弧線,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的圓,像生命的千姿百態,它的美,不在於完滿。
 
非單一中心的圓
 
    阿公在我的人生列車中途下車,這一程,以一條條挺直的垂線,變為有向線段的存在, 而這在家與家的盼望間畫出的純墨,柔軟地定義了愛與渴望。他話不多,平日愛好搓磨不在 正圓基礎上的線線相連,這和工作場所信奉「平面內到定點距離相等的所有點的軌跡」的正 圓不同。而手作的圓,輕輕泯去墨痕印襯著我童年的圓面孔,幸好阿波羅尼奧斯圓用「並非 依賴單一中心」,由動點到兩個定點距離的比值,引領我重新思考自己與阿公的生命軌跡。
    阿公的生涯,一是土地一是木頭,最終選擇相對穩定的木作生涯。求學中的我,一是文 字,一是網路,不那樣安穩也不筆直前行,像勞倫茲蝴蝶。出發點不一樣的隔代人,兩種不 同定點的圓,連結了二維空間中對流的蝴蝶混沌。如何促進思維往上浮升,讓好看的圓弧彼 此相接,既理解混沌的內在規律,並朝未知的方向前行?
    「嗯嗯~不是正圓,」我伸手撫摸阿公手作木盤,盤面光滑,邊緣圓潤,不是正圓的手作 溫度,幾度流轉。望向窗外的眼神裡,有長廊屋簷下沏上的兩杯春茶,像是阿公氣定神閒地 含笑品茗,杯內玄黃色茶湯,彷彿滴落的聲音,不可方物。
 
阿公的尺規
 
    阿公做木工時,心頭總有一把尺,總有一套規矩。他說:
   「畫線時,尺規要穩,手腕要輕。」當他拿出專用墨斗,然後穩穩拉線,輕輕彈起。
   「做木的工仔人,就是注意:橫要直,豎要正,圓要順」木工講究橫豎分明,手法不花俏,謹守老師傅的教導。阿公也用圓規劃出桌腳的弧線,起筆時,仔細地規定一個圓心,然後轉動刀鋒,隨著木紋走。
    這些話我當時聽得模糊,印象中,阿公展示著「木頭的紋理不會騙人」的深意,只有學會順著它的脈絡,才能讓它圓滿。原來世上所有的事情事理都有結構,從直線到橫豎到圓,都是一種選擇,而能人巧匠手上不只是技術,更是一種生活態度。
    阿公初入行時,並不被看好。木工這行講求時尚,擅長迎合市場的師傅,崇新尚快,很 能捉模顧客的習性。做工講究的他,沒有盲目追逐市場風向,總認為「不能違背木頭的天性」,一件家具打磨再三,處處考究,堅持在表面看不到的細節上用功,甚至會因為木材紋理不對 勁而放棄選用,寧可等上幾個月,找到合適的料才肯動工。客人們哪裡知道「及時完工」跟 「等木頭」的用心,經常拉距成為「慢工出細活」的蹺蹺板?一邊是古板一邊是堅持,不理解的人說他不知變通,不曉得推掉多少生意,家人也用「怎麼養家?」來責難。
    從不辯解的阿公,固守匠人原則,默默雕琢手上的木材。他認為:「好木頭,過了十年、 二十年,才知道它的好。」果然,數年後,別人趕工做出的家具開始鬆動、開裂、變形,阿公的桌椅作品越用越亮穩好看,口碑逐漸傳開,願意等待的客人,絡繹不絕的從各地預約幾個月後的手工家具。
 
「少即是多」的均衡對稱
 
    做事慢的阿公還特別節省,節儉到了讓人擔心的地步:一雙布鞋穿破了底才肯補,木工房裡的工具也是能修就修,「沒壞,還能用。」說是用起來稱手,實則是捨不得換。為此,在親族間流傳著一段茶餘笑料:家裡的燈泡壞了一盞,他把客廳的燈泡轉到房間,再把房間較少用的燈泡換到廚房,經過一番調配維持照明,也不再多花費。
    像這樣處處為家業積攢實力,是他很清楚木工手藝這條路,取決於顧客心理的營生,來 錢慢風險大,只有精打細算,積攢每一分得之不易的進帳,才能轉為更好的木材、更精準的 工具,甚至是栽培後輩的資糧。當年笑他摳門的人,見識到家業興旺,都是「小氣」打下堅 實的根基。另一方面,根據阿公這「做木的工仔人」的體會,20 世紀中期應對在快速變遷的 城市環境中湧入的大量商品和材料所帶來的影響,有人追求華麗奢靡,有人體現以簡約為主 的生活方式。他最常說:「一切簡單就好」,生活中也用線條清晰、未加修飾的作派,聯繫著 「少即是多」的觀念。
    就這樣,阿公的圓,透著對稱與均衡的生活態度與體悟,穩穩地連接了我們這些後輩的 弧線,他簡樸的愛與選擇,決定了我們的軌跡。
 
我的圓
 
    我的圓,一邊是傳統書寫,一邊是科技創新,用網路寫故事,書寫的是對阿公的記憶。 描述阿公的一生,像是在兩者之間擺盪,時而靠近,時而拉遠。這樣的圓,會不會像阿波羅尼奧斯圓那樣,引動動點到兩個定點距離的比值,讓我和阿公之間,終將找到穩定的軌跡?
    阿公的圓已閉合,而我的圓,仍在轉動。但無論如何,它正與無數圓交錯,構築更廣闊 的圖景。我仰望圖景中的每一條軌跡,選擇的天空,雲捲雲舒間,彷彿看見阿公微笑,靜靜 注視著這個屬於他的,也屬於我的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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