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，我最喜歡坐在父親的書房，看他用靈巧的手折出各種形狀。
愛心、小船、甚至是一隻紙鶴。
「這張紙怎麼變，都還是一張紙。」他說。
「可是它變成了別的東西啊！」我疑惑地反駁。
父親笑了笑，輕輕展開那張紙，指著上面的摺痕：「但你看，它還是原來的紙，所有的變化只是表象，真正的本質，從未改變。」
 
多年後，在課堂上，我遇見了拓撲學。
老師舉起一個甜甜圈，又端起一個馬克杯，問我們：「它們一樣嗎？」
我們都搖頭，怎麼可能一樣？
老師微微一笑：「在拓撲學裡，只要不撕裂、不刺穿、不黏合，形狀怎麼變都可以算作相同。你們看，甜甜圈和馬克杯的基本結構都是『一個孔洞』，所以它們是等價的。」
 
我愣住了。
 
形狀可以改變，但某些本質是不變的。
我想起父親的話，想起那些被他折過又攤開的紙，摺痕儘管已不再有形，卻依舊留在紙上，像是記憶刻印在心中，即便褪色，也從未消失。
 
當我悟了這些道理時，才驚覺……父親變老了。
 
他的手曾經穩如磐石，如今卻微微顫抖，連摺紙的動作都顯得吃力。
我握住他的手，發現那道掌紋依然清晰，像是歲月刻下的摺痕。
「你小時候的手，好小好軟。」他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掌，語氣裡透著懷念。
「現在呢？」我問。
「還是一樣的手啊。」他低聲說。
 
那一刻，我恍然大悟。
拓撲學不只是數學世界的概念，它也存在於我們的生命裡。
人生像一張紙，被時間不斷摺疊、展開、揉捏，我們以為自己變了，長大了，老去了，與過去不同了，但就像那張紙的本質始終如一，我們未曾真正改變。
 
後來，我帶父親去看醫生。醫生說，他的記憶力開始衰退，許多回憶可能會慢慢淡去。
「他以後可能會忘記你。」醫生輕聲說。
我怔怔地望著醫生，感覺時間像被拉長了一般。
 
回家後，父親坐在窗邊發呆。我拿起一張紙，折了一隻紙鶴遞給他：「你還記得嗎？你以前教我摺的。」
他愣了一下，手指輕輕撫過紙鶴的翅膀，皺著眉：「這是我摺的嗎？」
「是你教我的。」我笑著說。
他看著紙鶴，似乎在試圖回憶些什麼……
最後，他抬起頭，眼神裡閃過一絲熟悉的光芒：「這是……我們的？」
 
我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。
 
是的，這是「我們的」。
 
即使他未來忘記了名字，忘記了那些過去的細節，甚至忘記了我，他仍然會記得某種無法言喻的情感，記得我們之間曾經存在過的某些東西。就像拓撲學告訴我的，形狀可以改變，但真正的本質，從來不變。
 
後來，我把那隻紙鶴壓在筆記本的扉頁裡。
摺痕依舊清晰，儘管時間過去，它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形狀。
 
我想，無論世界怎麼變，無論我們的記憶是否會模糊，那些摺痕都會一直存在，依舊存在於纖維深處，像是我們的愛，無論如何改變，始終未曾消逝。
因為愛，如同拓撲學中的本質，不會消失。